一个重机枪手的传奇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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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7-02-08 19:31作者:石松峰 吴希莲  摄影:李艺平来源:晋城党史网

二、母亲死活不让把他送给地主当儿子,他却尾随部队80里要求参军打老蒋,能文能武成了部队里的“金圪蛋”

1929年10月,裴东柱出生在河南安阳县永和乡裴庄村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姐弟6个,他排行老三,是男孩中的老大。在兵荒马乱、少衣缺食的年代里,因无力抚养,父亲要把他送给一个地主家去给人家当儿子,母亲死活不答应,说,“不就是多添一瓢水的事情!宁可把我饿死也不能把柱儿送了人!”穷人的孩子见风长,他的成长除先天继承了父辈健壮的体魄外,更一天天显露出与众不同的聪慧与睿智,尤其与生俱来的坚韧和刚正彰显预示着将来男子汉顶天立地的优良潜质。这让父亲对他格外器重和偏爱。全家8口人总要千方百计从牙缝每年省出一斗米供他上私塾读书,即使在日寇铁蹄的缝隙间父亲也老牛护犊般朝送暮接从不间断。所学课程虽是四书五经、墨楷珠算,但他小小年纪过人的背诵和领悟力让私塾先生惊奇不已,欣兴之余特为他起一官名:裴振伦,寓意与希望不言自明。“七•七事变”后,随着华北的全面伦陷,中原大地战火纷飞,尸横遍野。仅仅上了四年私塾的裴东柱不仅不能继续读书,甚至全家人一天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了。

15岁这年,裴东柱含泪告别了家乡,跟着舅舅来到河北井陉一个由日本人留下的煤矿做事糊口。一开始在矿上铁匠红炉上拉风箱,由于年龄小,饭又吃不饱,拉不了一会就拉不动了。掌钳的师傅不是吼就是骂,夹着烧红的铁块直往他身前杵:“看你拉的是个啥?火都要灭啦!”甚至用一尺多长的铁钳没轻没重地朝他身上抡过来。但无论如何他还是咬着牙一下一下地拉,汗水搅着泪水从脸颊流到下巴,再滴到手臂和地上,记不清多少次累得要晕过去。可每在此时,动了恻隐之心的师傅总会跨过来一步抓住风箱手柄助他一臂之力。后来不知是师傅确实感觉让一个孩子来做这么重的活儿有些过意不去,还是哪位说话算数的人,发现这孩子不仅识字、能读报纸,还会算术,尤其眉宇间透出的一股灵气和精巧,不是一般打工糊口之人所俱备的。在红炉上给铁匠拉风箱没几天,就被机工车间主任叫去学习开车床、学修理当钳工。凭着四年私塾的文化底子和勤学好问,机械识图、公制、英制、动配合、静配合、工件、卡具、刀具、公差、精度、光洁度;锯、锉、磨、挑花、刮研等一系列机钳工基本知识与技术在三年之内已大致掌握,很受师傅们的青睐。


作者吴希莲左(1)与老战士裴东柱右(1)合影


尽管如此,微薄的工钱不仅无法接济在安阳受苦受难的父母和姐姐弟弟,甚至自己都冬无棉衣夏无单,一年四季一身油乎乎的工作衣从春穿到冬,缝缝补补一年又一年。尤其随着战事的吃紧,工矿停工,乱作一团,交通阻断,有家难回,每个人的生存都受到了极大的挑战。裴东柱偶尔在矿上听一些思想进步人士偷偷讲关于“布尔什维克”、“共产党”的一些政治主张和思想理念,“消灭剥削,消灭贫穷,人民当家作主,过上自由平等幸福生活”,让他的心中不时跳动着希望和向往的光明之火。有时自己竟然悄悄去寻找一些共产党方面的报纸来阅读,不知不觉在心灵深处对共产党、八路军产生了十分的好感。

1947年元月井陉解放了,见一队队八路军从街上走过,裴东柱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向往和冲动:“当兵!参军!一定要跟着八路军为消灭剥削、消灭贫穷去打仗,去奋斗!”3月份一个寒冷凌晨,裴东柱悄悄从矿上宿舍爬起来,生怕惊醒大通炕上的工友,提鞋赤脚走出宿舍,穿一身油哄哄的机工服,趁夜色尾随在路过井陉的八路军部队后面,义无反顾地向前走。

走了80里的冰雪路,部队在平山县停了下来。部队首长才发现队伍里多一人,不知来自何方。看着面前这个浓眉大眼、肩宽背阔一米八高的大后生,眼前顿时一亮,满脸笑容地问了他很多问题,包括是哪里人,识不识字,会干什么,尤其问到“为什么要当八路军”时,裴东柱不假思索地回答:“为了消灭剥削,消灭贫穷,推翻蒋家王朝,让全国人民都过上不愁吃不愁穿的好日子。”首长更是会心地大笑起来:“好!说得真好!”首长从他身前绕到他后,又从身后绕到他身前,兴奋地拍拍他的肩膀:“数你个子大,你给咱背重机枪,当机枪手吧!行不行?”

“中,中!中!!”裴东柱一个“中”字一个坑,将中原男子汉的勇敢和担当像铁柱一样立在部队首长面前以及自己的生命和灵魂里。

在参战前短短7天的集训期,裴东柱进一步知晓了自己参加的中国人民解放军野战部队19兵团63军的前身是抗日战争中冀中平原上坚持根据地的游击队,个个英勇无畏,善打夜战和山地战,更善于行军,人人有双铁脚板。在1946年11月的易满战役中,坚守范家台刘家沟的23团1营同10倍以上的敌人恶战13小时,守住了阵地,被授予“钢铁第一营”光荣称号。军长郑维山长征时三次过雪山草地,三次与主力会师,是一个善打大仗打硬仗的传奇式人物,同时也是他的河南老乡,更平添了几分亲切感和自豪感。

特别让他感慨的是,在部队这个大家庭中,感受到了战士与战士之间、战士与首长之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温暖。官兵一致,人人平等,首长平易近人,和善可亲。根本不是国民党宣传的那样,“共产党青面獠牙、红胡赤发、共产共妻、杀人如割草”。由此更加产生了对共产党的热爱和对反动派的刻骨仇恨。

集训期间不仅吃苦耐劳,背起全重120斤的马克沁重机枪一口气跑10公里,还把自己精通的机械知识运用到对机枪的使用和维护上。全枪100多个零件能够摸黑快速地拆解与组装。还额外学会了战地包扎和护理等技能。除此之外,坚持每天学习两个生字,编入连队之前已经开始不打任何磕巴地为战士们诵读报纸新闻了,深受首长的赏识和战士们的高看。

房山战役前,裴东柱被编入189师567团1营机炮连1连第6班当重机枪手。班长孙全乐做梦也没有想到,像裴东柱这样一个好苗子能分到自己的班里,望着这个360度无死角的新兵和兄弟班战友投来的艳羡目光,不禁心花怒放、溢于言表。在班长的心目中,裴东柱就是6班的金圪蛋、夜明珠。

第一次打房山,班长怎么都不忍心让裴东柱上一线参加战斗。在与敌人交火前的两分钟,孙全乐一步跨到裴东柱的机枪位上,一把将他拉起来,硬生生地把他推进防空洞里,严肃地告诫:“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来!”

当时的他还真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以为不让新兵第一次参加实战是军中惯例。但战斗结束后,看到阵地上有那么多牺牲和负伤的战友,其中不乏与自己同一天在平山入伍的新兵,顿觉自己的心灵受到了莫大的伤害,甚至人格被轻看。委屈、埋怨、悲愤和仇恨在胸中压抑着、积聚着,眼眶汪满了泪,嘴唇咬出了血。

在第二次攻打房山的战斗中,裴东柱像一头被激怒了的雄狮,拼了命也要上:“我当兵是来消灭敌人的,不是来当怕死鬼的!”当他将机枪标尺的缺口与敌群连成一线时,未曾开火似乎已能听到他吱吱地咬牙声,看到他眼中喷溅的怒火。当战斗开始,重机枪密集的子弹倾泻在敌群中,给敌人送去死亡与毁灭时,班长兴奋地朝他喊道:“小裴,你真棒!”

机枪手不仅仅是消灭敌人的主要火力,同时也是敌人机枪、火炮和迫击炮首选的清除目标。敌人的子弹雨点般朝他飞过来,打在身边的岩石上、泥土里,发出耀眼的火光和沉闷的“噗噗”声,炮弹爆炸掀起的泥土掩埋了他半边身躯,他全然不顾,只有一个信念,消灭所有暴露在他射程之内的敌人,为死去的战友报仇!他沉着冷静,根据敌方火力点的不同特点以及步兵的多少、疏密和运动轨迹,灵活地进行速射、慢射、阵射和点射,尤其与侧翼机枪手的默契配合,有效地压制和消灭了敌人的有生力量,为我军步兵穿插、冲锋、占领敌军阵地提供了最大的安全保障。

房山战役胜利后,从战士到班排长无不朝他竖起大拇指:“小裴,好样的!”连长更是在会上表扬:“咱们的新兵裴东柱,胆大、心细、不怕死,打得准,打得狠!任凭迫击炮弹在身边炸响,眼都不眨。沉着冷静,方寸不乱,新机枪手打出了老机枪手的水平。”

听了首长和战士们的夸奖,裴东柱心里热乎乎的,暗暗庆幸,参军这条路走对了,自己的人生就应该在战场上来书写。此时,他才又隐约明白在参军报名时为什么刻意回避私塾先生给自己起的大名裴振伦,而情有独钟地报上了小名裴东柱。总觉得这个名字更有东方柱石之意,更有抒怀励志之意,也更阳刚大气。

在打古北镇的战斗中,副排长颈部中弹,流血不止,裴东柱第一时间冲上去将他从阵地上背下来,在防空洞里及时给他做了清创止血和包扎,挽救了副排长的生命。为此,裴东柱立了战地“二等功”,并被提升为副班长,秘密加入了共产党,成了一名预备党员。

打下房山、古北镇和石匣镇,紧接着就是新保安战役和石家庄战役,平均7天打一仗,解放战争进入最紧张最艰苦的时期。因为我军武器装备与国民党军队存在很大差距,行军靠双腿,辎重靠人背,南征北战昼夜行军,“运动战、拉锯战、农村包围城市、敌退我进,敌疲我追”仍是我军的战略战术。裴东柱抱定“正义必胜,人民必胜”和“消灭蒋家王朝,解放全中国”的钢铁信念,背着如同生命一样宝贵的重机枪,走一路,打一路,攻城夺垣,收编俘虏,脚底不知磨出多少水泡和血泡,最后变成了死茧。新保安战役胜利后,接着进军大同,三天三夜急行军500里,头一天150里,雨夹雪的天气,加上淌水过河,裴东柱和所有战士一样,腰部以下衣裤全结成了冰冻在了一起,在行军的队伍中除了粗粗的喘息声,便是“咔嚓咔嚓”冰冻裤腿相互碰撞的响声。新编入的国民党兵边走边抱怨:“你们八路军天不黑不打仗,不刮风不下雨不打仗。这鬼天气长途行军,连个汽车也坐不上,真要命。”

由于不能生火做饭,一天只吃了一顿“饭”,还是一把生小米。第二天170里,第三天180里,几十斤的重机枪压在身上,像背了一座山,每走一步都要比一般战士付出几倍的辛苦,但裴东柱从不掉队,从不让战友替自己背一会儿。因为一开始指导员就对他说过:“考验一个重机枪手是否合格,不仅仅是在阵地上对敌人的扫射,更重要的是看他是否能够长时间地负重行军,是力量和毅志的双重考验。”裴东柱从第一天当重机枪手,就坚信自己始终都是一个合格的重机枪手,尤其今天自己是一个有着共产党员身份的重机枪手。当三天三夜急行军到达大同兵临城下,刚与敌人交火,突然一个紧急命令,让部队撤出战斗,火速返回北平,执行包围傅作义部队的任务。“军人以执行命令为天职”,从大同到北平330公里,裴东柱二话不说,背起重机枪转身回撤。几天几夜的“魔鬼急行军”到北平北部的最后10几里的铁路线时,横七竖八的死尸一个挨着一个,让人无法下脚,疲累到极点的裴东柱是一步一步踩着死人边走边睡到达集结地点的。

从北平和平解放到攻打石家庄,又马不停蹄攻打太原,进军西北解放兰州,一路走一路打,从未脱过衣服睡觉,身上的虱子伸进手去一抓一大把,急行军时上身的虱子会全掉到裤腿里。在地广人稀的大西北,逢到一个村庄就要先去喂牲口的群众家寻找大铁锅,烧水煮虱子,脱下衣服来放在沸腾的水里,大大小小的虱子在锅里漂一层。

枪声震落了夕阳,炮火引燃了霞光;脚步踏融了冬雪,又踏黄了秋草,一年行军走了12000华里。裴东柱从一个模范机枪手到1949年3月已经成为一名中共正式党员,全团的模范班长。纵然吃尽千辛万苦,得到了党组织和部队首长的认可,也使他感到万分的荣幸。唯一遗憾的是北平解放后因为部队战士身上的衣服太破,没能参加北平城的入城仪式。

如果说能行军会打仗是一个战士最基本的必备条件,那么要成为一个既能行军打仗又会带兵的军人就不是所有人都具备这样的素质了。但这样的素质在裴东柱身上却表现得淋漓尽致。魁伟帅气的外表形象,勇敢智慧的军人气质,诙谐幽默的谈笑风生,博闻多见的知识储备,真知灼见的不俗谈吐,系统成章的人生理想综合组成了他独特的人格魅力,像一块磁铁一样吸引着周围的战士。与其说是大家对他有着十分的钦佩和好感,倒不如说对他有着更多的尊敬和仰慕。正是这种无形的人格魅力为他的带兵打下了良好的思想基础。从1947年底逐步编入连里的50多个国民党兵到了1949年3月就零零碎碎偷跑了30多个。但裴东柱这个班不仅一个都没跑,还与我们的战士融合得难分彼此。就连在窦家山战役中准备逃跑的原马步芳的兵洪林,被裴东柱看出端倪,曾拿着铁锹警告他:“你敢跑,我一铁锨拍死你!”可后来这个比裴东柱大好几岁的西北汉,跟着裴东柱从兰州打到宁夏,又从宁夏打到西安,一路上一口一个“裴哥”地叫,对“裴哥”佩服得五体投地。

班里还分来两个国民党军的班长,是广东人,对八路军吃的小米饭非常抗拒,每到开饭时,他们总是面有难色地找到裴东柱,一边摆手一边用浓重的广东话说:“班长,掐不滴!掐不滴!”(吃不得,不能吃的意思)

裴东柱学着他俩的腔调:“掐不滴,你们要掐什么?”

“掐大米,掐大米!”

“掐大米?还要掐大米?掐你娘个腿!去哪给你们弄大米掐?这小米还是老百姓从牙缝里抠出来让你掐滴。掐不滴也滴掐!”

慢慢地通过给这两个广东兵做深入细致的思想工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让他们从思想上认识到共产党军队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劳苦大众的利益在奋斗、在付出,今天的苦是为了明天的甜,思想的转变带来了行动的转变,不仅小米能“掐滴”了,就是黑豆、荞麦、高粱米也“掐滴”唏溜哗啦了。更从心底里服气裴东柱这个刚中有柔,柔中有理的年轻班长了。

1950年3月,西北解放后部队遵照上级命令在西安白水县黄沙山驻防,开始亦军亦农,开荒种地、烧木炭、开粉坊,补充军需。届时,团里召开军功大会,裴东柱作为全团模范班长在主席台上向全团战士和指战员介绍交流如何当好班长的方法和经验。通篇讲话从始至终贯穿了“政治思想工作是建设人民军队的一个重要法宝”的政治理念,并印成小册子人手一份,在全团推广学习。交流大会后,裴东柱就被提升为副排长。

当年秋天,战士们用血汗开荒种下的庄稼丰收在望,金黄的谷穗沉甸甸地随风翻卷,玉米穗子每个都有一尺多长,每个萝卜都有三四十斤。就在将要开镰收割之时,一道紧急命令传来——将所有生产资料和农田果实移交当地政府,步行800公里到山东曲阜整训学习,准备抗美援朝,过境作战。

文章分类: 原创文学将帅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