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边那口老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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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7-09-09 10:19作者: 黄平顺来源:晋城党史网

我的家乡是丹河岸边一个小村庄,因地处丹河谷地,故称其村名为河底,但在地图上,它真正的名字叫丹河底。在村东南,有几处明清时期留下的院落,毗邻丹河岸有一口老井,听村上老人讲,这口井掘成于清乾隆年间,距今已有二百八十多年的历史,它和那些老宅相邻相伴,相映生辉,历经了悠悠岁月的世事沧桑。


那口老井,村人俗称小井,井口高于地面,镶嵌着四块青石条,四周铺满了青石板,井下呈圆形,井孔呈品字形,井径底部约丈余,井深二丈多,井壁用青石砌成,由于年深日久,井壁的青石上长满了青苔,呈墨绿色,井口边缘深深的绳索印痕,井边踩得光亮的青石板,记载着水井年代久远的痕迹。


老井紧傍丹河,泉涌丰富,清澈见底。自从先人们到这里开荒聚居,繁衍生息以来,就与这口堪称生命之源的水井结下了不解之缘,世世代代,不知滋养了多少人的生命。随着时光的流逝,人们挑水的步履在无情的岁月中一趟趟循环往复,足印把井边的石板磨砺得光滑如镜,它见证了村庄数百年来的变迁和兴衰。天气再旱,这口老井却依然泉水汩汩。在四季变化的交替中,始终以博大的胸襟,绵绵的情怀,涓涓的甘美,滋润着家乡父老的心田。

 

井沿一侧前后竖立着两块齐整的青石,顶端凿有圆形孔,两石之间贯穿着一根结实的硬圆木,形成支架,伸向井口的圆木打制成轴的形状,上面装有可用手柄摇转的辘轳,即用金属、木料或其他坚固材料做的圆形构架套在轴上,辘轳上缠绕着一圈一圈的井绳,绳梢拴着铮亮的铁钩。提取井水时,铁钩系水桶,摇转手柄,使水桶一起一落,这种利用轮轴原理制成的简易井上汲水的起重装置,是古代祖先传承下来的智慧结晶。


每天拂晓,男人们起床后的头等大事就是去挑水,如果去晚了,挑水人渐多起来,那就得排队等候,都是要赶在生产队出工之前先把自家的水缸盛满,确保当天家人用水无忧后才肯安心去劳作,如果错过了清晨的机会,只能等到晚上收工回来,这时候,无论身躯怎样疲乏,也得抄起担子去挑水。


井台旁边,不知什么年代留下一青石水槽,呈长方形,用整块石头雕凿而成,能装三、四桶水,底部一角留有排水孔。岁月将它磨刷得晶亮细腻,内外光滑如镜,人们洗衣服时将孔塞住,清凌凌的井水倒入槽内,成为女人们洗涮的理想场地。热闹的时候,几家挤在一起,村姑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洗的洗,涮的涮,搓的搓,水花四溅,笑语盈盈,一切都显得是那么怡然自在,朴素和谐这时候,有挑水的男人经过,大家会不时地开上几句玩笑,引得一阵“格格”的笑声,乡亲们低头不见抬头见,通常情况下,男人会帮她们将水一桶桶绞上来,待石槽盛满水后,才挑起自己的担子离去。


那时,村中也有三、四口井,唯独这口小井的水质清冽甘甜,富含多种微量矿物质,饮之有消热解毒作用。小孩流鼻血了,以井水洗之,顷刻治愈;头疼了,用凉水敷于额头,顿时缓解。煮饭留有馨香,煎药不变其效。在烈日炎炎的夏天,人们收工回来,进门之后,首先掀起缸盖,抄起水瓢,舀一瓢凉水直接咕咚、咕咚地喝上几口,顿感神清气爽,酷暑带来的热气即可得到消减,劳作后的身心显得极其惬意,老井之水无疑就是上天的恩赐。


在那个农耕时代,老井维系着村子东部百十户人家的生活用水。家家户户盛水用的都是陶瓷大缸,足足能容纳三、四担水,素有经验的农家知道,家里的水缸每隔几天就得清洗一次,这样可把缸底浑浊的水体及沉淀物清洗干净,保证饮用清澈纯净的井水是自然的品质。水缸还有一个特殊的作用,就是能够预测天气变化,只要缸中水体以下的外表面出现泛潮迹象,则预示着天要下雨,正所谓“水缸出汗,出门带伞”,这种物理现象是乡亲们在长期的实践中,通过观察而获得的经验。作为自古以来盛水的器具,人们对它历来虔敬,过年的时候总忘不了在水缸上面贴上一个鲜艳的“福”字。


50年代初期,穿着军装的父亲拖着负伤的双腿从战争的硝烟中归来,他是共和国的残废军人,但已严重丧失劳动能力,母亲自幼裹脚,家中和奶奶的用水全凭当支书的伯伯挑运,事务繁忙且腰部受过损伤的伯伯,义无反顾地肩负着几家的用水之需,祖上传下的那对古老而简陋的木桶,不知凝结了伯伯多少辛勤的汗水。直到我青少年时,才开始接触水桶,由于身高原因,只能将铁链在担仗上绕上几圈,方可使水桶离开地面。记得第一次挑水,整个身体晃晃悠悠,水花不时地向外飞溅,虽然到家后只剩下半担,但却有一种成就感绽放在眉间。


最初,村民们挑水用的是世代沿袭下的木桶,时间久了会出现间缝漏水现象,或底部腐蚀造成渗水,一般塞以棉花便可解决,但用起来较为笨重,百来斤的一担水,挑起来绝非一件容易的事情。70年代初,市场上流行起一种用白铁皮卷制的水桶,人们开始使用既轻便,又耐用的铁皮桶,曾经辉煌数百年的古老木桶,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打水和挑水,既是体力活也是技术活,在乡村,是对男人有所担当的起码要求,从少年到青年再到成家立业,只有通过老井的考验,才是彰显一个男子成熟的标志。


打水时,人们用铁钩钩住水桶,用辘轳将水桶快速放下,桶至井底时,右手抓着多余的井绳上下晃动,让水桶左右开始摆动,瞅准时机突然松绳将桶口直接扣在水面,只听“扑通”一声,然后迅速提绳,这时桶中己基本灌满井水,稍再下沉,井水便溢满水桶,这些连贯动作几乎是在瞬间完成。


挑水的要领是掌握平衡,步履要稳且有节奏。住在村北地势较高的人家,往返要攀越几道陡坡,长期的挑运生涯让其磨练了一身过硬的肩膀功力,即使走在这样的崎岖土路上,他们肩上的水桶也不会泼洒出一滴水。


每当旭日东升或夕阳西下之时,通往老井的路上便开始上演你来我往的挑水场景,那是乡村一道最美丽的风景。但见步伐轻盈,身姿矫健,扁担在肩膀上一颤一颤的上下晃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它如同一首悠扬的岁月歌谣,伴随着面朝黄土地的人们的生活中,看上去有一种韵律的美,一种力量的美。清澈的井水就好像一泓清泉在心中流淌,支撑着质朴的乡亲对幸福生活的渴望,这便是家乡父老世代为生的动力源泉。


这样的热闹直到暮色降临,家家的水缸满了,老井才渐渐安静下来,只留下清纯而幽深的井口面对星空皓月。晚风从丹河峡谷吹来,井台旁洗尽铅华的青石板,湿漉漉的地面渐渐被风吹干,阵阵炊烟在村中漫起,经过一天劳作后的男人,享受着晚上身心放松后的愉悦。


上世纪80年代初,家乡引进了自来水,乡亲们结束了世代挑水的历史。那口几百年来人们赖以生存的古老水井,也很快变得破败和荒芜,失去了昔日的生机。儿时井台上曾经的辘轳声,喧闹声,水桶声,洗衣声,早已被岁月的风霜吹散得销声匿迹,寂寥的老井四周,杂芜的荒草早已包围了它,井旁斑驳的青石板在杂草丛中依稀可辨。石板悠悠,荒草蔓蔓,老井留在了一代人深深的记忆中。


离开故乡多年,老井的影子依然在梦里萦绕。曾经弥漫着亲情和乡情的老井,不仅孕育、润泽了一方乡土,也时刻滋润着我干枯的心田。从小喝老井水长大的我,对老井始终有一种桑梓之情,一种眷念之恋,它是留在我心中难以忘却的一份乡愁。


(责任编辑:韩玉芳)